1、序章:为了饥饿
我们为了满足饥饿的欲望而活,胃的饥饿,肢体的饥饿,灵魂的饥饿。而城市的夜, 车水马龙 ,在不下雨的日子里,享受寂寞的荼毒。
诚然的享受,像毒品一样,如影随形,却能真真实实的感受到自己还存在。
酒大抵是解不了情怀的,生活并非存于哀怜与歌颂,去市井街头看看芸芸众生,所有细腻情感瞬间颜面扫地。感叹活着乃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最大仁慈,纯粹的死又是最大的幸运,想到这里,便对生活感激涕零。
无处安放的心是最难抵达的春暖花开,仅凭人的骨骼与皮肤无法保护好心脏 ,所以需要欺骗默许下,饱腹感的慰藉。
而我们都是饥饿的人质,寂寞地咀嚼生活过后,最终沦为人类。
2、跨越两地
从黄山到蚌埠,四百多公里的距离,谈不上太远。
学期来去,选择搭乘火车,八个半小时的路程,72块钱的车票,信手拈来。
候车的拥挤,倒是十分值得庆幸的事。起码离开或出发,至少不是一个人,而从中窥见的别人生活,总能天马行空到一段故事。
来蚌埠后,几乎每次坐火车都是和Z先生一起坐。
Z先生和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哥们,同一个小学,一个中学,到现在又凑巧成了大学校友。
Z先生可以轻易的一手拖着他的行李,一手扛着我的行李,毫不费力地走过人群,我却要很费力地才能跟上他。
最轻松的那一刻莫过于一屁股坐在座位上,掏出自己的车票,再次确认自己没坐错车次和座位。
大约是害怕在这样的旅途上犯错误,毕竟是屈指可数而一去不返。
Z先生习惯于掏出耳机听自己的情歌,我却喜欢和Z先生调换那个靠窗的位置,打开手机的备忘录,写一些东西。
属于火车的是一种复古式的慢,人心是慢的,日升日落也慢,从东划到西,好像过了一个沧海桑田。
星体的旋转大抵是人类在这世上唯一不能够干扰的事物吧,所以我们对它的欣赏总是带着那样完美的目光。倘若Z先生同样也是我无法影响的存在,那么我也一点会在千里之外仰仗他。
但好在,Z先生不是。
黄山是个滋补回忆的地方,从蚌埠到黄山的旅程总归是可爱的。
Z先生背着行李跳下火车,和我坐在路伢子边等车,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,活脱脱一个非主流青年。
我推了他一把,他用力咳了一下:“你说,这个我们当年想破脑袋也要走出去的地方,现在看来怎么就那么可爱。”
我耸耸肩,心不在焉地说:“哪里可爱。”
Z先生一下子跳起来,说:“真的,我现在觉得我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块路伢子都可爱得不得了。”
“啧啧,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。”我别过头去,看见了车站门口上挂着的大大的黄山两个字,心里忽然就一酸。
我跟Z先生说:“我饿了,我们去吃馄饨吧,你请客。”
黄山的馄饨小巧玲珑的,不像蚌埠,大得跟个饺子似的,一点也不可爱。我头一回把馄饨吃得连汤都不剩,Z先生却只吃了半碗,嘟囔着说:“屯溪的没有咱县的好吃。”
“你可拉倒吧”
人总是不知魇足的,尤其是在思乡这一方面。思乡也总是没有尽头的,特别是在对食物的执念上。因为即使是地点上回到了故都,时间上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,而车马川流中,变化迟缓且记忆深刻的不是为时代而建的楼房,而是那样一种味道,铭心又甜蜜。
这大抵也是一种饥饿。
3、逃亡
我们是时间的囚徒,在倒计时里逃亡,犹如可怜的候鸟,不知归途。
前段日子里在空间里发了一条关于微笑抑郁的说说,Z先生就跑来跟我说他就是典型的抑郁症。
我与Z先生并肩坐在红旗广场的台阶下,一句话都没说,他突然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正好挡住了阳光,从我的角度看去简直就是光芒万丈,于是我踢了他一脚。
Z先生精准地躲开了,顺便把手放在我头上,颇为认真地说:“老张,我们逃吧。”
Z先生本事也真是大,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把自行车,骑上就跑,那天我们穿越了无数个路口,沿着淮河看见了夕阳的沉没,断了线的爱意翻涌而出,我们站在十九楼,等万家灯火绘成城市别样的夜。
这是一种救赎。
晚风轻轻吹着Z先生的头发,他捏了捏自己的脸,红着眼眶对我说:“我还活着。”
是啊,所谓逃亡,不过是强加给饱腹感的期待值。我们在围观人群中拘囿彼此,恐吓彼此,活成了这副战战兢兢脆弱不堪的模样。记得我曾说过年少轻狂当如海啸,单枪匹马也不觉得多为难,如今反而畏惧活着,辜负了少年时的意气。
我拍拍Z先生的肩膀,对他说“你这样,真是太丢脸了。”
Z先生摘了眼睛捂住脸把头放在我肩膀上:“对啊,真是太丢脸了。”
此后无话。
第二天的Z先生还是Z先生,依旧大早上坚持起来背单词,晚上就去做兼职,忙忙碌碌的惹人羡慕。
人都需要一场逃亡,远远的逃出生活的那个圈,再去看自己,把自己的情绪都拿出来洗洗晾干,一一熨平,折叠整理整齐,把脆弱都抛之脑后,然后选择继续出发。
4、安财二十二点
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安财的二十二点。
今晚和Z先生去打篮球的时候,从东门过通慧楼,那条开满海棠的路。
夜风里带着淡淡的的夏天味道,十几个年轻人坐在海棠树下,小声说着话,似乎在讨论什么表演比赛,两三个女学生拿着扇子练舞蹈,几个练口语的女孩子在石桌旁用英语交谈,而二手书屋的灯还亮着,一派暖黄,那个待人一向很好的卖书老奶奶在在书屋门口的躺椅上睡着了。
二十二点的安财,既忙碌又平和,像童年时期的大杂院,里面住满了可爱的人们。
能清楚的感受到时光的善意,慢悠悠的转,夏天的味道一丝丝覆盖过春,连带着爱情的滋味也在冒泡。
无疑是一种幸福。
Z先生抱着篮球在路灯底下等我,我和他说我现在幸福得想找女朋友。
Z先生笑笑说,痴心妄想。
我耸耸肩,说说而已。
二十二点的篮球场,算上我和Z先生,人不多不少。
只有一盏灯,站的远远的,生怕被打扰到夜晚的静修,灯光也半明半暗,随意得很。
我不擅长打篮球,就看着Z先生一个人打,在篮球架底下坐了一会儿,吃了几口鸡排,突然就觉得岁月静好了。
我想,将来我和Z先生都变成了老爷爷,是窝在一处打联机游戏呢还是打太极,但反正肯定是打不了篮球了。那时说不定他家老伴会揪着他耳朵叫他回家吃饭,然后Z先生一边喊着不能挂机然后一边怂怂的和他老伴回家,至于我老伴嘛,肯定是体贴的来接我这个路痴回家,她牵着我的手,我能闻见她发间藏的茉莉香,在感叹幸福之余,顺便给那些年轻小孩子撒撒狗粮发发糖。
刚想到这里,一个篮球穿过球框准确无误的砸到了我的怀里。
Z先生倒吸了一口气。
我却愣了愣,抬头对他笑了一下:这样,算不算被幸福撞了个满怀?
5、南北
前阵子尚且还是夏不夏秋不秋的季节,栾树的花陆陆续续地开,风一至便开始落,积起来就是一片软软的黄。
而我最喜欢的栾花,不是一树繁华或满地落华,亦不是书页上偶然扑至的或发顶上无意沾染的,而是在暮霭沉沉的灰色黄昏,狂风卷席下,铺天盖地满树满树降下的栾花。
我边比划边和Z先生描述这个场景时,他正很认真地削自己的铅笔,一边削一边说:“你知不知道,这种栾树叫黄山栾。”
见我愣了愣,他便轻扬起嘴角继续说,“虽然和黄山没有半毛钱关系。”然后低头用刚削好的铅笔在草稿纸上涂鸦,一脸百无聊赖。
“这个星期如果有空的话,咱们再去看一次栾花罢?”
他歪歪头:“好啊。”
我瞟了一眼他的草稿纸,除了打得乱七八糟的草稿,还有一片歪歪扭扭的涂鸦,用铅笔浅涂了背景,又添上深色的影,看上去像几个佝偻的行人。
然而日子总是很忙,直到灯笼果都快落尽了,才想起同Z先生的约定,一面懊悔自己的记性太差,一面打字跟Z先生说抱歉。
Z先生倒是不生气,只是说没关系,自己也很忙之类云云。
突然觉得有Z先生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幸运,知心知意,任何请求都可以毫不为难地说,连道歉也想着给对方台阶下。
“那今晚有没有空!我们去逛龙湖!”
“好。”
在西门见到Z先生的时候,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,最近实在太忙。
Z先生就站在西门口,明明一个大小伙,瑟缩着身子在冷风冻得发抖。西门的灯一向不够亮,灯杆僵直如刀砧上的鱼,街道空荡荡的,倒也像穷途末路的黄昏。
Z先生说:“我讨厌蚌埠的妖风。”
我抬头看看他,说“我也是。”
东校这边到龙湖倒是很远,Z先生戴上耳机听情歌,我抬头看着黑色树叶之上破碎的路灯,心里有点难过。
靠桥这边的沿岸有一长条白沙滩,Z先生脱了鞋子跳下去,嘶地一声抽了一口气。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和我说,下来玩啊。
之前在西校时,一直心心念念地说要到湖这边来看这片沙滩,却不得空。今日见了,反倒没有太多期盼了。
然后我问他凉吗,他说沙子挺暖和的,你看我下来都不冷了。于是我也脱了鞋袜往下跳,然后也是同样嘶的一声抽气。
然后看见Z先生笑得浑身都在抖,嗯也兴许是冻到发抖,笑完了又开始使劲咳嗽,我拍拍他的背让他穿鞋上去。
他坐在草地上,脚却还在沙子里。我和他排排坐。今夜始放晴,风刮得一点云都不剩,星光也开始亮起来。一阵大风卷席而来,树叶簌簌作响,随之便是一树一树的梧桐叶开始往下掉,我抬头又看见了路灯绰约的影,摇曳昏黄一片。
一片梧桐叶打来,撞到他的眉骨,他便抬头看看路灯,眼睛眯起来,同我说竟然有点喜欢蚌埠的妖风了。
我接了句对不上的话:一切都在慢慢变好。
他转头看看我,眼睛里有灯光般的亮光,笑笑说,是的呢,然后站起来。
我跟上他,捡了鞋子往回走。
远方高楼明灭于湖底,而草地柔软,同心一样,城市也由此变得可爱。
从南到北,且当萧瑟,我要重新喜欢你。
6、关于诗人
不得不承认Z先生是个出色的画家。
Z先生总是大胆的往他的画里泼些明媚的颜色,第一眼看他的画就觉得满世界都是阳光。
他作画的时候,有时眼睛会闭起来,就像在描摹一个梦,画里透出的阳光将他眼睫毛轻轻遮住,映少年的模样来。
“想什么呢”Z先生拿手肘撞了撞我。
“我在想,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报安财,你本来可以去好好学画画的。”
Z先生笑笑,继续拿起他的画笔在树叶间添上一朵栾花,“什么时候你不觉得饿了 ,我就不陪你走下去了。”
我坐在他身边,草地柔软,阳光映眼,抬起手堪堪挡住,看见那些阳光透过指尖,似乎整个人都是透明的。
诗人大概都是喜欢幻想的吧,揭开他们的世界,等风徐来,便可见阳光满地,草长莺飞。
我将这样的世界赠予你,这样的好风光好心情赠予你。
“所谓饥饿症,大抵是因为还未抵达幸福。”
“而我们放弃了饥肠辘辘的寻觅,去画一幅阳光明媚的画,去作一句玫瑰般热烈的诗。”
“烈日吻火也好,寒冬饮冰也罢,都不曾阻挡你我灵魂的救赎。”
一树一树的孤独总会盛开,即使身处孤单,也能持笑前行。
Z先生,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