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阳光透过指尖，没有温度。
不生杂草的时候，这里只剩下黄土。
那株特意移来的柏树并没有像姐姐希望的那样长青。她摆弄着柏树枯槁的枝干说,大概是这个地方地势太高，泥土里没有足够的水分。我低头看着龟裂的土地，默默地想，或许你是想我常来看看它也想想你，所以施了魔法。
长不大的柏树啊，真像你说的故事里的那株……
【“夜里小女孩听到‘嘎嘣、嘎嘣’的声音，问：‘奶奶，你吃的什么呀？’狼外婆说：‘我吃的是胡豆。’”】
夜很静，尖叫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，打断了一旁爷爷的呼噜声。我和弟弟掩着嘴巴，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床尾那黑影仿佛就是故事里的“狼外婆”。你发出得逞的笑声，乐呵呵地拍拍裹着我和弟弟的被子。第二天醒来时，昨夜里突兀的黑影原来是我和弟弟隆起的棉袄。
【“嫦娥很伤心，带着兔子，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……”】
老家院里的葡萄架下，我倚着你，伸出手指着那处皎洁，似懂非懂。在听清你神神秘秘的话后猛地收回手，吃月饼的时候总是惦记着用油乎乎的手摸摸自己的耳朵。后来，才知道手指月亮会被割耳朵只不过是古老的传说。
小时候怎么那么容易被骗呢？舅舅说我是你从桥洞里捡来的，当我泫然欲泣地瞅着你时，你一把搂过我说，我是你亲自从医生手里接过去的。那时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,后来关于我不是亲生的的玩笑，我再也不信。
渐增的年月里，人只有在回忆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遗落了什么。记忆里的你身体一向硬朗，哪知一次病倒竟是别离。
是冬天，我第一次走进你的病房，你拉过我的手同我说话。开着暖气的房间没有难闻的消毒水味。我捧着专门给你温的梨，看着你笑眯眯的样子，小心翼翼地喂给你吃。那次你和我说了很多话，精神得不像是前一天才因为晕倒被送进医院的老人。你说，你只是胃口不太好；你还说，若是我课业忙就不用医院学校两头跑了；你说，我已经高中了要安心学习。我只当你是老人惯有的身体弱，还笑着和你说过年要吃你做的蒸糯米。
接近年关，天气更冷。那天之后你竟没能自己回家。妈妈辞掉工作去医院照顾你，舅舅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，亲戚朋友不约而同来看你。周末一直待在你身边的我真想赶她们走，既不是生离死别，干什么期期艾艾惹人心烦。
再后来，你从市医院转回了家乡的小医院，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期。当我看着你躺在床上给探望你的人说自己没事时，鼻酸竟然抑制不住。或许你是傻，但我想你其实什么都知道。你是那么善良的人，连拙劣的谎言都不愿揭开。
那段时间里唯一的希望是医生说如果能熬过冬天……
如果熬过冬天会怎么样？我总想着你能和我一起过年。
当时躺在大堂的你如果醒着恐怕会和我一样觉得害怕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屋的白——白色的孝帕、白色的纸花、目之所及还有你苍白的脸色。夜里我拿着香，跟着师傅一圈一圈为你引路。叩头的时候，想起你答应要在年夜饭上给我蒸糯米，眼泪突然就开始不受控制。但旁人都说不能哭，那样你走的不安心。我怎么舍得你继续为我操心？而之前的我从不知道忍眼泪那么困难……
姐姐和我走在你“新家”的山路上，说起最后是你自己要求离开的，那时的你已经落光了头发。
我总想着，你该是念着我的，当作孙女一样疼爱的外孙女却没能去送你。可你该是不忍心，才不愿多等我一天。
你离开的时候我正在学校。妈妈一日一次报平安的电话没有透露任何不妥，我安心地看书，安心地睡觉，安心地考试……
你离开那天，你离开以后，竟然从不曾入我梦来。和妈妈说起这事的时候，我曾想你大概是生气了，后来却觉得你是不舍得让我难过吧。
……
【“那株小柏树立在山头，等着它的路人朋友，有一天黄鹂告诉它：‘等你睡着了，他就回来梦里看你了。’……”】你的声音终究远了。
“路人不会去梦里看小柏树。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我问姐姐。
她疑惑地抬头。
“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，就算出现在梦里，小柏树还会难过。”其实我明白。
